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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個故事,由一杯咖啡作開端也不錯。

師傅常說「出行,早晚要還。」

百分之百,模仿曾志偉的。

看電視看得多的壞處,尤其是現在電視節目又是這麼的洗腦。

對師傳這種年紀又受了這種傷的人來說更加容易被潛移默化。

師傅又常說「臥底,就是那些看似專心做事,但不停偷望別人的人。」

我說師傅你離題了,我們是特工,不是臥底也不是殺手,是介乎於兩者之間又有點像警察,不左不右不東也不西的職業。

特工,簡單一點照字面解便是特殊的工種

幹我們這行不容易入行不易,活下去繼續也不易。

師傅是個好例子。

大半生都在諜海浮沉,辛辛苦苦勞碌了數十年,但一顆子彈已經可以把他的所有奪去。

聽說師傅年輕有個薄有名氣的外號 - 九龍神槍。

我不知道師傅的真正名字,他的假名或是慣用的名號我倒是背得出幾個,正如我自稱Sam,就是圖它夠平凡正好收旺角掉一招牌也壓死三四個之效。

反正打從我認識師傅那天起就叫他師傅,他的真正名字我也懶得深究。

師傅叫什麼並不重要,反正他的外號貨真價實。

或許在屬於師傅的時空,他是一個神槍傳說的主角。

但在我的記憶裡,師傅的神槍僅存在於西安竹林裡,那些百發百中的子彈。

 

師傅的名號背後,除了無數段男人之間的浪漫,當然還有數不清的亡魂。

師傅很久之前說過他不是真正的神槍,在特工界除了實上不存在的會轉彎的子彈和消失的子彈外,還有一個傳說 - 「三槍流」

我還記得當師傅淺淺的道出這個不知是流派還是招式的名字的時候,海賊王中的卓洛還可以用咀巴咬住武士刀,但人總不能用舌頭開槍吧?

當我想問清楚師傅時,師傅緩緩吞出一個煙說他不清楚也不知道誰人清楚,因為遇過三槍流的人都死光。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久久不散的煙圈,彷彿穿過了煙圈便能夠回到美好的從前。

師傅千叮萬囑叫我他日遇到三槍流時只管逃,特工的職責在於完成任務,與任務無關的事全不重要。

我不置可否,典型不負責任的誇張傳說,人都死光了就憑那三個彈孔做出一個「三槍流」的傳說我寧可相信師傅年輕時百發百中的槍法。

然而當我遇上那個用「三槍」的人的時候已經了不得進也不得退的境地。

 

做特工很講求運氣,管你有上天下海的本領,挨一顆流彈也要提早到天國報到,英國王室那個代號是7的特工在這幾年間就換了三個,反正也只是代號,誰管他的真身是誰。

活下來,繼續住洋樓玩洋妞;死了,換過下一批繼續執行任務。

說穿了,特工也只是特別一點點又多功能一點點的工具。

在這個社會上,任誰也只一片齒輪,問題是哪一片大,哪一片小而已。

在特工的世界裡,活下來的人會慢慢進步,久而久之就會成為傳奇人物,好像那個破了很多年前那宗AK47刧案的特工便成了一時佳話,後來甚至辦起特工學校,教了不少人物出來。

但最後被殺了,不知是一個仇家幹的,反正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倒是他有一個未成氣候的學生常常嚷著要報仇,年輕人滿腔熱血可以理解,但萬萬想不到他真的幹了,但那是後話了。

活下來,也成為了一種藝術。

 

我和我師傅算是幸運的一群,那件起碼每天看得到日出,偶而還會吃一下金鳳的菠蘿油。

完成了任務,死不了,我努力讓自己過得像白開水一般。

而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漸漸不接任務,能推的便推,不能推的也盡量推。

始終想花多點時間照顧師傅,縱使知道這個其實只我自我逃避的借口。

不同的特工有自己的風格:

有些愛寫詩、有些愛在現場留下可有可無的証明、有些偏重執地使用某些武器……

彷彿都在拼命留下自己做過任務的証據。

不接任務的話時間變得多了,我要麽陪陪師傅,要麽到大眾商務打書釘,看看別人筆下的偵探、殺手,特工和我自己有什麼分別。

很無聊的興趣,但我也愛亂看冷知識的書,科幻小說也不錯,有時一看便是一天。

反正工作所需,年經的時候試過在越南的林區過了十五天,天天吃青蛙樹皮,我甚至有想過退休後可以去拍人在野,反正論求生的話我想自稱專家相信也不過份。

然而想到退休後還要吃青蛙我便打退堂鼓了。

重點是生青蛙的味道真的很噁心,又腥又臭又冷,大概沒有其他東西比這個更噁心。

有次有特工朋友問我有沒有想過放下槍後做些什麼。

我回答他:不知道,或許自資拍人在野吧。不吃青蛙便可以了。

然而那晚我卻認真想了一想,對特工來說,將來是一虛無縹緲的東西。

有些特工愛故作感性的拋下一句特工沒有將來之類的話。

對,我們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有子彈穿過腦袋,也不知道會不會把命送在任務之上,但我還是認真想了一想,命為夢想的東西。

當然前提題是我沒有把命送掉,而我亦曾經認為世上沒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

過了好久好久,殺了一些人又差點被人殺掉我的想法都沒有改變。

直到那射斷命運的子彈出現在我跟前。

 

 

2.

故事的起點是很多年前的西安。

那一年正在下雪。

我以為我要冷死在街角之際,所謂的奇蹟沒有出現,沒有好心人送上食物和衣服,也沒有一道強光把我接到温暧的天堂。

沒有餓死沒有冷死,什麼都不會年紀又少的我繼續在西安的街頭當乞丐。

師傅說他撿我回去的時候我的手腳只有柴枝般粗,連站都站不穩,大概離死亡也只有一兩個呼吸的距離吧。

師傅還說我當年只有五歲,後來我想想當時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五歲什麼的我想師傅是用猜的。反正年齡對都我不重要,身分証現在我要多少歲便多少歲。

當一個乞丐不容易,乞丐與乞丐之間的鬥爭、只會做門面工夫的官員的窮追猛打、自以為是的人的鄙視、疾病和寒冷的折磨……

能多活一秒便是秒,能多呼吸一下便是一下。

大家吃飯都吃得很快,生怕手中得來不易的食物被搶走,不吃到肚子裡的,都不算是自己的。

但不等於什麼東西在你的肚子內都是你的。

有一次有個小乞丐撿到掉地上的耳環,大概心想只要賣掉耳環便不用捱餓而快樂了半天。

誰知他真的樂不到半天,耳環的女主人便出現了。

她一口咬定小乞丐偷了她的珍珠耳環,她又羞又怒,摟著男人說些我們聽不懂的話,又指著小乞丐罵了一堆我們聽不懂的話。

但倔強的小乞丐卻堅持耳環是撿的,說什麼都不肯還給那對男女。

那女人更生氣,對著小乞丐拳打腳踢,小乞丐情急之下吞了耳環,一心希望捱了一陣拳腳後起碼可以把耳環拉出來再賣掉便不用捱餓。

一個女人瘋癲起上來還真嚇人,高跟鞋一直往小乞丐的肚皮上踩。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那女人瘋了似的一直把小乞丐踢到把耳環都吐出來了。

乞丐肚子裡本來就是空空如也,吐也吐不了什麼出來。

小乞丐乾嘔了一會,扶著牆想撐起身子,卻又一下虛脫的坐在自己的嘔吐物上

沽了垢物的耳環那高貴女人當然不要了,輕輕一踢把耳環踢進溝渠,反正洩了恨,耳環可以再買,哄男人讓他把錢財雙手捧上可自己的強項。

而小乞丐,過了兩三天後便永遠不用捱餓了。

人的性命真的很賤很賤,尤其是大家都認為你對社會沒有貢獻時,彷彿隨便找個誰都可以踐踏你的生命,反正你也無力抵抗。

久了,便慣了,或許除了吃青蛙外很多事情都可以習慣。

 

師傅常說:「To be, or not to be?」

 

這句反而讓我想起那個飄雪的晚上。

如果我沒有遇上師傅

如果師傅沒有選上我

如果我沒有跟師傅走

如果我早就凍死了

如果我是那個撿到耳環的小乞丐

那麼

也許沒有這個那麼

後來我讀了一本關於經濟學的書,一個姓張的狂人寫的,不知所謂的用字,沒法理解的修辭,沒有由來的狂妄自大……卻是一頁又一頁的智慧。

我在大眾看了三天,每天由開店站到關店,連店員都問了我幾次要不要把書買回去或是坐下慢慢看,這倒讓我認識那位女店員。

 

有人說天才都是以近似瘋子的形式出現,因為不受理解、因為找不到認同、因為別人恐懼,也許因為他們專注只做一件事,對其他事都提不勁。

也許吧?

我認識不少天才,有公認的,也有自認的。

 

那個姓張的瘋子說人類都是自私自利的,這跟我在當乞丐時所見的沒有衝突,所謂朋友,也只一班人走在一起,壯壯聲勢而已。然後他開始用人「人類是自私的動物」去分析去解釋世界,章節之間環環相扣,密不可分。

對,當時我會跟師傅走是因為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或許打從一開始除了餓死,我的生命沒有出現過其他像樣的選項。

 

 

 

3.

師傅常說:風嘯嘯兮易水寒。

但師傅總是唸不出下一句。

那一顆子彈沒有帶走他的生命,卻帶走了很多東西。

有時看著師傅,我的雙手都會莫名地顫抖,腦海中總會閃過一槍了結師傅生命的念頭。

但特工只有在執行任務時可以殺人,殺了師傅,我便會變成變叛者,成為棄子,而能在世上生存超過十年的棄子不出三人,我可不認為我會是第四人。

又想想師傅一生沒有平靜過,替手槍上膛的時間比睡覺還多,現在的生活,可能最好不過。

在香港當特工雖然任務不多,但也視乎你的「派別」而定。

像我和師傅這種所謂私人組織的特工,說穿了也得為政府賣力。

原因簡單不過,沒有政府願意放住一班潛在罪犯不管,太危險了。

結果我和師傅臨危受命,登上了前往曼谷的客機。

沒有專機。

沒有電影中充滿高科技設備的房間。

沒有誇張又高性能的武器。

沒有跑車。

也沒有美女。

坐的是普通商務艙,連槍都是在泰國找當地的同行辦妥,否則我和師傅連赤鱲角禁區都出不了。

 

無他,經濟不境,連經費也少了,報酬不用說,但任務仍是不可理喻地危險。

不少同行離開了香港,到泰國、俄羅斯、法國、南韓發展;留在香港的,也不是個個幹特工。

我有胖子特工朋友,擅長爆破,但在香港根本無用武之地,結果他去了發展他的電影事業,當起爆破指導來。

他常說他終有一天會遇到一部特工片,整部戲不外乎就是「呯呯!呯呯呯!!」和「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的爆炸和子彈聲。

他更說他的夢想是把人體爆炸搬上銀幕。

但被人捷足先登了,而已還是一部三級片,和胖子的夢想似乎相差甚遠。

時移世易,二戰時期的特工無不抱著必死決心完成任務,為的是家、為的是國、為的是將來。

但時代不同了,完成任務為的是錢,為了不用捱餓,為了有安身之所,為了睡更好的女人。

死了,便什麼都沒有。

 

在曼谷街頭有很多龍蛇混雜的夜市,比廟街雜、比旺角亂,但一般不會明目張膽地幹不法的勾當。始終是旅遊業重地,黑幫與軍方還是有難得的同識。

我和師傅的任務得簡單,找出一批要從泰國運到香港,市值約三億的海洛英。

在曼谷潛伏多時的線人說拆家出貨的地方是在曼谷近郊的一個水上市場。

大約就是那種一大群遊客乘著小艇,繞著河道慢慢前進,而河的兩岸住了一些人家,也有一些賣手工藝品、冒牌貨、水果之類的店,遊客看中了貨物,船家便把船開過去,好讓雙方議價。

水上商店沒有問題,大家定期交租,黑幫從中抽佣,這種經營方式算是正當生意,無傷大雅。

至於出貨的地方,應該就在河道兩傍的「尋常人家」。

探子說貨會藏在小艇,再趁機交給接頭的假遊客。

這任務本來是海關或是掃毒或入境處的工作,但可惜政府官方卻愛理不理。

說證據不足又說人手不足,我和師傅經驗老到勝任有餘。

廢話。

泰國政府不管可以理解,黑幫繳的「稅」可是比富戶還多,一定程度的罪案軍方不想理不願理也不用理。

但香港政府又要做好面工夫又不願意讓自己養的警力冒險,這算是哪門子的做法?

然而抱怨歸抱怨,但任務還得要接。

潛入市場,找出貨物,交給警方的接頭人,收錢,別出亂子便好。

只是沒有想過這一個任務會把我和師傅的命運徹底改變。

 

 

4.

小乞丐死了。

受了那個珍珠耳環的女主人的一番拳打腳踢後,小乞丐便一直捲縮在地上呻吟。

身為乞丐身體也自然不會健康到甚麼地步,死亡,往往是那麼接近。

受傷之後,小乞丐連行乞的氣力都沒有,乞丐本還便是手停口停,即使我們想分食物分給小乞丐,但我地連自己都喂不飽還哪有餘力去照顧別人?

到頭來惻隱之心甚麼的都只能建基於基本的溫飽之上。

至少我認知的世界是這樣。

小乞丐斷斷續續的發了幾晚高燒,不久之後被沒有反應了。

大家草草把他葬在山林間,隨便在山林中掘了一個淡坑,便用小乞丐僅有的薄毯把他的遺體包好,然後下葬。

黃泥一鏟接一鏟的蓋在小乞丐身上。

這一次應該是我第一次接觸死亡。

但那感覺雖然很陌生,但卻又很熟悉。

就彷彿從前已經近距離與死亡對峙過,只是忘了而已。

大伙兒象徵性的豎了一根木條作碑,胡亂鞠躬幾下便一哄而散。

這已經算是作為待在同一條街的乞丐之間的最大情義。

事後當然沒有人為他追究過什麼,過了一陣子,來了幾個乞丐,又走了幾個,連小乞丐的名字都忘住了。

只有街還是那髒,肚子還是那麼餓。

 

記得遇到師傅的那一天正下著不大不小的雪。

在師傅身旁倒著幾個人,雖然嚴格說那些人已經變成屍體,而師傅的右手則牢牢握住手槍。

槍管,彷彿還冒著煙。

師傅靠著牆,整個人脫力的慢慢坐下。

然後他發現了躲在垃圾桶後的我。

他看著我的時候我全身禁不住發抖,當時我以為是冷,或是餓。

但在後當橫飛的子彈幾乎穿過我的腦袋時我終於知道,當時的顫抖原來是一種叫恐懼的本能。

「喂小鬼,」他說「過來。」

不算是命令的口吻,卻有一種令人折服的霸氣。

當時我要麽嚇傻了,要麽便是不怕死,因為我真的走了過去。

走過去一個殺了別人而且手中還握著槍的人的身旁。

「幫我一下,」他指著左臂,我只看見一大片殷紅,把他的外套濕了一大片。

我幫他把外套脫下,他自己簡單料理了一下,反正是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步驟。

大約過了等到地上幾個男人都完全沒有了體溫的時間,受了傷的他便離開了。

他並沒有把屍體打包回去或用火燒掉或什麼什麼的,就這樣離開了。

後來我問師傅為何不用處理那麼屍體,他的答案還真令我意外。

因為他只是簡單地吐出了三個字:「不需要。」

 

他離開現場後,我盯著地上的屍體,胡思亂想了一會。

然後當然是東摸西摸看看有什麼可以賣掉換一兩餐溫飽。

可惜除了三柄槍和一些零錢外便什麼都無了。

我把錢袋好,至於槍,我把它們埋進了小乞丐的墳邊。

因為我希望他拿到這些槍後,在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陰間至少不用再被人欺負。

或許當時我還小才會有這種想法。

遇見師傅之後,我還是沒有離開那條死了幾個人的冷巷,而那些屍體隔天已經消失了,沒人問話也沒有任何型式的調查,

像那三人不曾出現,要不是那三柄埋好了的槍和所剩無幾的零錢,我還真以為那天發生的只是我餓昏後看見的幻覺。

幾天過後,當時還不是我師傅的師傅又出現了。他的手似乎已經痊癒。

他走近蹲在地的我,問:

「想吃飽嗎?

我忘了我當時的答案,大概是呆呆的望著他,然後不斷點頭之類吧。

之後我跟著師傅離開了西安,輾轉在中國遊走,後來又回到西安。

當我重臨西安的時候,街還是那麼髒,但我已學會了用命換取溫飽的本領。

 

特工 - 咖啡, 硝煙,  結他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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