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Sam在思考。

因為他彷彿忘記了一些重要的片段。

他回憶起那一夜在後巷中的對峙;

忘記了,因為已經被放進了潛意識層中。

或許平靜如湖面的記憶會在某天被一片不相幹的小石激起漣漪而令那些塵封的片段回到表意識層。

但那一天肯定不是今天。

Sam回到吧檯,開啟電腦電源,如常進入那個複雜的介面。

他需要「外力」。

他亦需要「線索」。

他相信不同的事情之間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眼前這個年輕的審計師或許恰巧把握著把所有謎底打開的鑰匙。

所以Sam決定繼續觀察。

「叮」

金黃色的批面不完美地覆蓋著餡料。

牛油的香氣混和著揮發過後的紹興酒的醇香。

順其自然吧。

Sam把得意之作放在木製托盤之上。

到底自己應該忘掉錯對忘掉過去還是應該抓緊眼前的所謂機遇?

「請慢用。」Sam把食物放到阿樹的桌上。

「謝謝。」阿樹禮貌地回應。

不急。

搭話的時機還未到。

於是Sam回到吧檯,在電腦中輸入了一連串的指令。

數個視窗在桌面中重覆地彈出,那條綠色的loading bar慢慢被填滿。

阿樹電腦中的所有電子郵件已經被Sam儲存起。

還好阿樹是一個有條理的人,所有電子郵件都按客戶按性質做好分類,要找到所需要的資料一點都不難。

阿樹和Sam正在同一個空間內做著截然不同的事。

阿樹在大量的租賃合同中找出所需要的資料來披露;

Sam則在無數電子郵件中重組阿樹過去的三年。

時間有相對性。

最佳例子是工星期一和星期五明明是那麼遠但星期五和星期一卻偏偏這麽近。

忘記了時間應該是如何流動,只知道回過神來已經是黃昏。

Sam已經把相關和不相關的電郵速覽了一片。

他明白了。

他知道通往某條不歸路的大門已經打開。

但自己應該栽一腳進去嗎?

因為知道一旦做了決定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因為知道一旦發現了甚麼便永遠無法回到未發現的狀態。

所以拿不定主意。

Sam把手擱在牆邊的的結他上。

他不會彈結他。

這支封了薄薄的塵的結他純粹是用來紀念他的從前。

他用食指勾了一下結他弦。

振動。

同鳴。

回音。

同時揚起了一些塵埃。

Sam蓋上電腦,提起咖啡壺和熱牛奶走向阿樹。

此時阿樹的雙手終於離開了電腦。

Sam把阿樹早已見底的咖啡杯斟滿。

「咦?」雖然昨天阿樹已經發現咖啡喝了整天還是半滿,但他想不到原來是有免費添飲。

「這不是免費的。」Sam微笑道,彷彿看穿了阿樹的心思。

「咦! 」正當阿樹大惑不解之際,Sam指著大門右的牆壁。

在放著子彈殼玻璃瓶的木架下方有一塊橫放的黑板,上面寫著:

「一杯咖啡,換一個故事」

「我叫Sam,因為某些原因我離開了從前待了很久的行業並開了這間咖啡店,」Sam看著剛剛酙滿的咖啡的白煙,接著道「同時我也是一個作家。」

他沒有撒謊。

Sam把自己寫的小說的章節印在小小的牛皮紙上,再送給來Anecdote買咖啡的人。

相反,如果客人跟Sam分享了自己的獨特故事,Sam會送對方一杯咖啡作為謝禮。

「如果你可以跟我分享你的故事,這杯咖啡便是免費的。」Sam微笑著,你永遠猜不到他的微笑背後藏著甚麼。

「但我並沒有甚麼故事...」阿樹一臉迷惘。

「那麼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坐在阿樹對面的Sam把椅子拉前。

「答了的話咖啡就是免費的?」阿樹突然貪起小便宜來。

「你是審計師?」Sam透過黑框眼鏡的鏡片看著阿樹的雙眼,當然他的眼鏡只是普通的眼鏡。

「你怎樣知道?!」阿樹有點驚訝,雖然別人常說審計師有樣子可以看。

「用猜的,」Sam呵呵地笑,「那麼我可以繼續問嗎?」

阿樹點頭,然後他想起每當親戚朋友知道自己做「會計」之後都必定會問的那些問題:

「那麼你是不是有會投資吧?」

「那麼你是不是能看穿客戶公司的前景?」

「那麼你是不是能接觸他們的機密?」

不是。

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起碼對阿樹來說答案一定不是。

於是阿樹看著Sam,等待著他未宣諸於口的問題。

「你,」Sam拿出了一張白紙,似乎在依照一種特別的步驟在折著,「有見過龍嗎?」


 

15.

星期一,大多數打工仔的惡夢。

雖然令人討厭的其實只是你的工作而已。

阿樹坐前往葵芳的雙層巴士的上層,嘗試利用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來補充不太足夠的睡眠。

然而坐在他身後的女人一直用不純正的廣東話在通電話。

有點頭痛。

除了因為那個喋喋不休的女人之外還因為Sam昨天的那一番說話。

 

「有沒有見過龍?」

 

由於這一番說話太過震撼阿樹已經忘記了Sam之後還說了甚麼。

大概是審計師每天做的其實不是為了一份報表而是為了某一個人的某個目的而做的「準備工作」之類。

 

在一份True and FairFinancial Statements中,除了最開頭的幾頁數字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部份:

Disclosure」,披露是也。

按照不同的會計準則,報表上不同的項目都需要有不同程度的披露。

而審計師大多數時候做的working paper就是為了披露足夠的資料而準備。

要說審計師的工作是為了誰人的目的的話一定是客戶吧?

再不然的便是政府。

但隨著在公司越來越長時間,他反而好像明白了甚麼叫"too big to fail"

對公眾影響力越大的公司越不願意面對自的錯失,最後為了維護公眾利益而犧牲了公眾利益。

結果阿樹整程車都沒法補眠,只要對那個女人和她老公之間的恩怨有了深入的認識。

 

審計師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處理很難的問題。

但有更多時間在處理很煩的問題。

簡單的事重覆做。

如果一分鐘可以整理一份合同有一百份合同便需要一百分鐘。

非常簡單的算術。

任你的效率有多高都無法省時間。

正如阿樹看著那七十多份今年新簽訂的租賃合同也只能在心中暗罵一句媽的。

然而正當他把更新了的租金、租賃期限等等資料整理好並抱著既期待又緊張的心情按下那Auto sum的選項時,第二句媽的來了。

因為圍出來的租金和客戶紀錄的租金差了很多

至於甚麼是很,如果你是審計師你會明白的。

遇到這樣的問題詢問客戶自然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但如何拿捏問的次數和方法又是另一審計師的必修課。

問太多客戶會燥底,更怕是原來有其他同事已經問過同樣的問題,到時候捱罵之餘可能會令日後工作雪上加霜。

問太少只會辛苦自己,一番崎嶇左翻右找但到頭來根本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浪費了時間沒有人會可憐你。

反而只會落得做事欠效率的罪名。

 

如果漏掉的是牽涉到外地的租賃協議,要取得原件又需要更長的時間了。

於是阿樹戰戰兢兢地走到負責那一家生物基因工程公司的account manager身傍。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問長問短的審計師大多數客戶都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怎麼了?」

負責人叫Andy,正在吃餐蛋麵。

「不好意思,」阿樹在調整自己的語氣,「想問一下關於基因工程公司的租賃同合,我看過了好像不太齊...

「租約?!Andy放下筷子,用看著白痴的眼神看著阿樹,「給了你啦。」

「對對對,但會不會有一些漏掉了?」阿樹繼續調整自已的語氣,「租金的金額似乎不太對。」

「唉真麻煩,待會兒幫你看一下。」敷衍過去之後Andy繼續吃他的餐蛋麵。

離開之前阿樹偷瞄到Andy的電腦螢幕是左AASTOCKS右蘋果動新聞之勢。

回到audit room看著純白的牆壁,阿樹忽然有了摔電腦的衝動。

阿樹把電腦放在桌上, 慢慢地呼吸著,工作還是要繼續的。

當阿樹打開電腦後,他發現電腦桌面左下方上多了一個陌生的圖標。

他只是以為那是IT部門又偷偷更新電的格式或是安裝了新的軟件。

在公司電腦的桌面上已經有最少五個VPN的捷徑,還有一堆不知名的軟件。

多了一個不多少了一個不少。

阿樹當然沒想過這一個圖標已經成為一道連接他和一個不應存在的世界的橋。

然而他更沒有想到好奇心和貪婪除了會推使人類進步同時也會把人置諸死地。


 

16.

早上九時三十分,audit room內仍然只有阿樹一人,因為其他人習慣了十點之後才上班。

過於寧靜的房間反正令阿樹聽到嗚嗚的聲音。

有時候人總是太高估自己的忍耐力。

尤其是當想要從些事物中逃離的時候。

要溫習要工作的時候連最無聊的遊戲都可以令你愛不釋手。

於是在這三十分鐘內阿樹決定處理一下「私人事務」。

一種名為好奇心的化學作用正在蔓延。

所謂好奇心就是比起寫著「請按」的按鈕你會更按寫著「請不要按」的按鈕。

當好奇的種子被埋下,慢慢便會發芽,直到把你的理志通通蠶食。

 

空盪盪的會議室中,阿樹從背囊中取出一張「白紙」。

昨天Sam在摺的白紙。

阿樹回憶著摺紙的步驟。

有點複雜。

但紙上殘留著淡淡的折痕,摺起來的時候紙張彷彿有自己的記憶。

經過了一些數不清的步驟,白紙成為了一個長方體,而且末端還有一個較小的長方體。

阿樹把「長方體」插入手提電腦旁邊的接駁口。

沒錯,那是一隻用「白紙」摺成的USB

阿樹的內心在掙扎。

Sam說他所知道的全部在紀錄在這隻USB之內。

阿樹點擊USB的檔案捷徑。

只一個word檔。

要打開嗎?

阿樹控制著電腦的小紅點,鼠標慢慢移近檔案。

 

「呯」

Audit room的大門被粗暴的推開。

「給你的。」Andy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真的欠你份。

「謝謝。」阿樹把文件夾視窗關閉,彷彿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是他們在柬普寨新設的廠房和灣仔新租的辦公室的租約,我也是前天才收到電郵。」Andy站在門口,沒有留意阿樹電腦插著的奇怪USB,「如果還有其他問題的話不要找我,剛剛老闆跟我說關於基因工程的事會交給其他同事。」

「那麼我要找誰?」阿樹拔出USB,放在口袋中。

「我幫你問一下,總之不要再找我。」Andy邊說邊回頭,幾乎撞到剛剛回到的Mandy

「早。」Mandy坐在平常的位置,一如以往地板著口臉。

「早。」阿樹禮貌地回應。

「基因工程公司那邊怎樣?應該差不多了吧?」Mandy旁敲側擊地問。

Andy剛剛給了一份新的租約給我,原來他們在柬埔寨設有廠房,但未知道是甚麼性質和有沒有業務。」阿樹簡單報告一下,「另外關於Testing之前問過Andy他說資料都不在他們這邊。」

「喔,那你繼續做吧,但我打算禮拜中review,應該沒有問題?」

「嗯嗯,應該可以。」就在此時阿樹收到新郵件。

Andy發的,用的是「這件事不是我跟進」的語氣

電郵的內容是告訴阿樹基因工程公司的負責人是另有其人,而所有testing所需要的的資料都已經運送到那個位於灣仔的辦公室。

看來阿樹必須要走一趟。

 

於是阿樹向Mandy匯報情況後便打了電話給電郵中提及的負責人。

在草草吃過午飯後阿樹便乘上930前往彎仔。

阿樹按著口袋,始終找不到機會閱讀USB中的資料。

車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下車後阿樹步行前往駱克道。

隨著google map的應用,迷路這件事似乎已經離大家很遠。

不消片刻阿樹已經來到目的地的電梯大堂前。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會再這裡遇到熟人。

精確地說不是「遇到」,因為對方的姿態是「等待」。

Sam?」阿樹看見站在大堂外的Sam

「嗨。」Sam舉起右手回應。「有用到給你的USB嗎?」

「還沒有打開那個word。」阿樹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違和感。

收到一隻有內容的USB,為何不是沒有有「讀」到內容而是有沒有「用」?

「沒關係。你知道有一個word檔在裡頭便可以了。」

「嗯,不好意思我還要工作,下次再到你的店喝咖啡吧。」阿樹心中雖有未解的疑惑,但終歸工作仍是要做的。

「沒猜錯的話你要到三十五樓對吧。」Sam伸手攔著想從他身邊進入大堂的阿樹。

「你怎麼知道?」阿樹看著Sam,開始懷疑Sam為何知道自己會在這兒出現。

「我駭進了你的電腦,你收到的電郵會直接複製到我的電腦。」

「?!」阿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慢慢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

「從你第一次login Anecdotewifi開始我已經駭進了你的電腦,也知道你在做哪些公司的auditSam看著阿樹又驚又怒的眼睛,想起這是他第一次向客人和盤托出。

「我會報警的。」阿樹拿出電話,但其實他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他甚至忘記了警隊熱線那簡單的三條九。

「你可以,但由你使用我那一隻USB起我們已經是共犯了。」Sam冷靜地說,「在連接USB的瞬間你的電腦已經把病毒散佈到其他正在使用的裝置,七十二小時後那些裝置便會被病毒徹底破壞,當然,那包括你的電腦。」

 

阿樹沒法理解為何自己突然變成了電視劇中被莫名其妙的捲入事故的角色。

雖然他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但他只希望捱了個三四年換一份輕鬆一點的工作再追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但卻因為去了一家莫名其妙的咖啡店而變成了奇怪駭客的幫兇?

太奇怪了。

是夢對吧?

他在說笑對吧?

他不是說過自己是作家嗎,難道這是最新的寫作手法?

一定是這樣。

對。

自己只是生於普通家庭的普通人上普通的學做普通的工作。

怎會有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定是一種角色模擬讓自己能寫出更迫真的內容。

一定是這樣吧?

「你是說笑的對吧?」阿樹發現自己雙眼無法對焦,突然他想起那個坐在門前的短髮女孩

我是認真的,幫我一個忙,我會讓你的生活從回正軌。」Sam頓了一頓,接著道,「幫我在那公司中找一份文件,用你審計師的身份。」

「大哥我只是審計師不是特工,你放過我吧!」阿樹在哀求。

「沒錯你不是,」Sam把白襯衫的第一粒鈕扣打開,露出一道矚目的疤痕,「但我是。」

 


 

17.

酒吧仍舊喧囂。

大概除了吧的調酒師外沒有人發現飛鏢男和Thompson在對峙。

因為也只有她見識過飛鏢男用特製的飛鏢殺敵於百米之外。

但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

「冷靜冷靜。」Thompson攤開並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不要,騷擾,我練習。」飛鏢男的雙眼布滿血絲,一副長期睡眠不足的樣子。

Okok我不對,我只是想問一些問題。」Thompson幾乎肯定風鏢男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上次打電話給他皊時候大概他正在練習飛鏢吧。

「可以,」風鏢男鬆開手,從腰間的鏢袋抽出三支飛鏢遞給Thompson,「贏了我的話。」

Thompson想起自己在高中之後都沒有碰過飛鏢,說甚麼也不可能贏這個連續投出hat trick的人吧。

只好將計就計,先順他心意再見機行事。

不等Thompson回應,飛鏢男已經選擇了「701」。

先得701整分者勝。

Thompson先投,結果第一支投到牆上,整支飛鏢需要報銷。

至於第二和第三支則勉強釘在鏢鈀的邊緣。

到飛鏢男投鏢,Thompson剛剛近距離觀察過他投鏢的手法,他異於常人的身體協調令他的投鏢命中率能夠大大提高。

飛鏢男右腳踏前重力微微前傾。

食、中、姆指輕輕揑著鏢身。

他全身每一串肌肉彷彿都在感受環境因素,然後把情報傳遞到敏感的指尖。

一揮臂,飛鏢帶著似有還無的破空聲前進。

「卟」

命中二十分的三倍區。

之後他再重覆剛才的動作兩次,已經拿了一百八十分。

 

大多數人都以為像飛鏢這樣的神射手每次投鏢的動作都一樣,卻不知道他們是通無數次的練習來讓身體對任何情況都有了慣性記憶。

不同的風阻不同的濕度不同的氣壓他們都能夠把自己的動作調整以達到同一個目的:

命中目標。

很多人學會走路之前已經會投擲東西。

但只有少數人能夠堅持練習投擲而令到自己無論如何都能夠百發百中。

而飛鏢男正是其一。

 

又輪到Thompson,縱然他慢慢找回投鏢的感覺,但僅僅能夠令他的三支鏢釘在鈀上。

而飛鏢男每一輪都能夠投出一百八十分。

結果顯然易見。

「走吧,你已經輸了。」飛鏢男把釘在一分區的飛鏢拔出,正式結束比賽。

Thompson慘敗,但不表示他會放棄。

Mark,」Thompson攔著正想離開的飛鏢男,「告訴我有關Mark的事。」

飛鏢男的眼神在聽到Mark這個名字後閃過了半秒的遲疑,但旋即回復一故的空洞。

「我老遠從美國過來不是陪你玩見鬼的飛鏢的!」Thompson按捺不住,伸手抓住飛鏢男的衣領。

飛鏢男看著怒火中燒的Thompson,一言不發卻不住冷笑。

「你找不到他的,因為他已經死了。」飛鏢男淡淡道出,「如果你是要查姓席的你放棄吧,早點回家睡覺吧!」

Thompson鬆開雙手連最後都線索都失去了。

 

「喂,你是警察吧?」一把女聲從Thompson身後傳出,正是吧的調酒師。

「對,雖然隨時會被辭退。」Thompson堅決繼續調查令自己和調查局原來緊張的關係雪上加霜,「被辭職」是早晚的事。

「為甚麼在查席家?美國那邊不是已經放棄了嗎?」調酒師繼續問,此時飛鏢男已經離開酒吧。

其實他大可以乘坐明早的飛機回到老家,繼續過他原來的生活。

但到底自己是為了甚麼在堅持?

為了一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真相,

還是單純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還是為了逃避現實?

Thompson不知道。

只是有時候你不必多想你只需要信任內心深處的那一把聲音,去做出你自認為是對的事。

於是Thompson把調查中發現的不合理處和Kenneth最後的口供簡單地告訴她。

「你這樣查一百年也沒有用。」調酒師酙了一杯啤酒給Thompson。「席家比你我想像中更深不可測。」

「那你們是甚麼人?為何知道席家?」Thompson接過啤酒。

「我是調酒的,剛才那個是玩飛鏢的,我地都只是在幫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調酒師雙手托著下巴,用她的大眼睛看著Thompson,彷彿在嘗試把對的內心看穿,「Mark你是找不到的了,但如果你想加入我們也是可以的。」

「隨便讓陌生人加入你們的互助好友協會嗎?」Thompson拿不定主意。

David Christopher ThompsonFBI探員、在十二年調查一宗謀殺案後變得一沉不起、最近接手安然公司的調查、沒有兄弟姊妹、大學時期有過一位女朋友但分手之後沒有認真對和女性交往,」調酒師淡淡道出,「或許我比你想像中了解你喔。陌,生,人。」

「你到底是甚麼人?」Thompson無言以對。

「一群被正常生活拋棄同時放棄正常生活的普通人。」調酒師媚惑地微笑。

 

 

18.

又一個無眠的夜。

夜空無月,孤獨的雲在說著無人傾聽的故事。

高速公路也早已過了擠塞的時間。

夜的魔法在道路兩傍添加了一抺紫色。

彷彿連路牌都長著奇異的花朵和蔓藤。

的士車廂內,司機嫻熟地控制著軚盤,同時在透過數個手機程序分流著不止息的電召。

昏黃的路燈快速後退,卻帶不走半點疲憊。

阿樹軟攤在的士後座,腦袋幾乎無法思考。

看著車窗外,也無法呼吸。

 

阿樹想起下午的事情,只感到全身乏力。

自己登上電梯進入三十五樓,心中還是想著Sam的說話。

自己被一個第三次見面的陌生人要脅了,甚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共犯

甚麼席家甚麼陰謀甚麼世人都被利用了這不是一個典型瘋漢會說的說話嗎?

但為何自己想到的不是求助反而是順應那個罪犯的要求?

今天前之阿樹還是一個普通的審計師。

但他即將要做的事除了會讓他失去工作之外還隨時要坐牢然而內心中那股莫名的興奮又是從何而來?

還是自己其實一直期待著乏味的生活可以有翻天覆地的轉變?

或許做審計師做得長時間真的會令人失去理性。

「咯咯咯咯咯」

走廊傳出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

阿樹的心跳隨著腳步聲的接近而漸漸加快。

緊張冒汗心跳加速。

說穿了阿樹都只是一個剛畢業三年的尋常年輕人突然要求他冷靜地完成商業間諜的任務,大概只有頂著主角光環的電影主角才能勝任吧?

「審計師對吧?這邊吧。」領路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嫵媚女子,過濃的香水彷彿在麻醉身邊的生物。

她帶阿樹到走廊盡頭的檔案室。

空氣中飄浮著微塵,帶著發霉的氣味。

房間的地上還放著一個又一個的紙皮箱,似乎文件才剛剛運到。

Wifi是我們公司的電話號碼,這兒 有點亂,但你自便吧。」畢她便消失於走廊盡頭,只剩下高跟鞋的回音。

 

Sam給阿樹的任務是尋找一個項目的檔案。

至於項目內容、涉及金額、目的全部未明。

唯一的線索是該項目在兩年前完成。

阿樹在檔案室內遊走。

要說審計師的強項,除了不用睡覺外肯定是找東西。

找錯處找憑證找單據找數字找條例。

雖然文件只是胡亂塞在鐵架上,而有的甚至還放在紙皮箱中,但起碼每個文件夾的書脊上都寫了檔案編號和年份月份,找還來都只是有點花時間而已。

阿樹發現兩年前完成的項目並不多,而且主要都是關於基因改造蔬菜的研究。

例如耐寒的品種和抗蟲的品種。

這幾個項目都只是普通的研究,為何Sam執意要阿樹把研究資料交給他。

難道這些研究的背後難道隱藏了甚麼?

席家?還是關於實際上在操縱千萬審計師的那個人

阿樹拿著那些研究報告,內心又是一番糾結。

我們都知道做了的每一個決定都沒法改變,所以我們往往會拿不定主意。

阿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是甚樣,如果他把資料交給Sam,單單是洩漏了客戶的機密已經可以令他失去工作。

但他卻不知道為何自己還是會把那些文件通通複印一份。

 

完成Sam的任務和自己的工作後已經是深夜。

的士飛快地前進。

下車後阿樹走在無人的街上。

轉角處的小巷轉來詭異的燈光。

屬於Anecdote的燈光。

阿樹如撲火的夜蛾,明知那是一條不歸路,但還是本能地向前走。

踏入店內,Sam如常坐在同一個位置。

「我知道你會來的。」Sam托一托眼鏡。

「別把自己說得料事如神。」阿樹把背囊放在水吧前的坐位上,並拿出一疊文件,上面印著XONIC Co Ltd,正是基因工程公司的名稱,「兩年前完成的項目。」

「你有看過內容嗎?」Sam接過文件後便放進抽屜裡。

「有,沒有特別。」阿樹雙手放在吧上,向著Sam咆哮,「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那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Sam看著阿樹,慢慢憶起兩年前的事。

 

阿樹不會明白也不能理解。

因為阿樹不知道的事實在太多了。

他不知道人類有一種特質叫奴性他不知道人只分成發出指令和接受指令兩種。

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背後有人緊緊握著人類的奴性,去利用他們,去勞動他們。

自古以為我們的價值觀都只是跟隨掌握權力的人去改變。

當需要戰爭我們崇敬英雄

當需要和平我們崇敬無為

當這個社會需要甚麼我們便被灌輸我們須要成為甚麼。

當到底是誰去決定社會需要甚麼?

經濟學說是需求與供應基督說是神的旨意。

那麼事實呢?

是根本沒有這個事實還是每一個都是事實?

外儒內法。

用最美麗的糖衣去包裝在上位者的自私,千百年亦復如是。

被緊緊把握的奴性驅使人們不停向前。

如螻蟻,如畜牲。

因為我們慣於服從,所以我們把不合理的事合理化。

甚至去為不合理的事情找借口。

審計師在這個社會裡是一種特殊而不可缺的存在。

在史冊沒有記載的歷史中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只為一個人,一個夙願服務。

他們或知情。

或蒙在鼓裡。

但卻默默為著某人的意志而獻上一世。

縱然有機會一步步地接近那個所謂的真相,但又有誰有力量去改變?

 

 

19.

Sam撒謊了。

因為人總是對關於自己的話題感到興趣。

工作。

學校。

親人。

只要是關於自己的事都會格外關心。

另外只要利用一些對方意料之外的問題便可以制造大腦的「空白期」。

亦即是令對方無法反應過來而繼續聽你胡扯。

當然你可以做一些奇怪的舉動來進一步把對方推入自己的領域。

於是Sam利用了在阿樹的角度聽起來絕對是胡扯的「你有見過龍嗎?」來做開場白;

又利用紙摺的USB分散阿樹的注意力。

為的只有一個目的:

在阿樹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讓自己在某個時機利用這個恰巧接觸到自己想要接觸的公司的年輕審計師。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所知道說的到底有多接近真相。

他跟阿樹說的只是他自己的往事。

兩年前的事令他不得不捨棄當時的身分。

但他沒有放棄調查。

經過兩年的時間他唯一得出的結論是有人在暗地裡促成現今的形勢。

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形勢。

他們或許會引發戰爭、或許會引發金融危機、或許會引發疫症。

他們破壞秩序然後建立有利自己的秩序。

但連Sam都不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

為了權力的話他們在各國早已舉足輕重。

為了金錢的話他們早己富可敵國。

 

為何會盯上兩年前XONIC的那項研究?

Sam以往的職業確實令他接觸到更多正常人不會接觸到的人和事。

他亦沒有告訴阿「那研究」其實不是基因改造蔬菜那麼簡單。

因為阿樹知道的、做了的已經夠多。

有了那些研究的原件,縱使幾乎全部都是偽造的數據,但一定會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阿樹的工作透露了對方真正「辦公室」的所在地,更連接了那兒的網絡,為Sam往後的工作打開了缺口。

夠了。

現在停止的話那個年輕審計師的生活還可以回到正常。

起碼今天下午Sam對阿樹說的那番說話都是胡扯的。

USB內的word檔只是他最近寫的小說。

電腦病毒、電腦裝置會被銷毀云云都是為了讓阿樹幫助自己的謊言。

 

Sam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

尤其是當他意識從前的自己為了達成目的可為如何踐踏和利用別的生命之後。

他有掙扎過。

但你撫心自問,生命的價值真的是對等嗎?

要你犧牲愛人去救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你能夠辦到嗎?

Sam坐在吧檯內,看著這兩年間細心經營的Anecdote

又看著擱在牆邊塵封了的結他。

人是自私的動物。

因為自私,人類每天在進步。

也因為自私,人類每天都把自己推近滅亡。

 

Anecdote的大門半關著。

店內彷彿還殘留著阿樹的咆哮。

Sam對於audit的真相和席家都沒有興趣。

他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兩年了。

斷斷續續地打聽了兩年。

Sam分不清自己的堅持是因為愛還是出於懷疑自己被「她」利用了的恨。

看著空盪盪的店面,他已經看不透前路。

就在此時店的大門被輕輕推開。

「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Sam離開座位探頭前看。

來者是一個外國人。

腰間微微隆起。

空氣中突然彌漫的是金屬和火藥的氣味。

「甚麼人?」Sam握緊鐵製餐刀,慢慢尋找戰鬥的感覺。

或許在某在夜歸的路上,死亡都會在某在轉角處靜靜等待。

的確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但沒有人可以保證每一個故事都是大團圓結局。

有多少是鬱鬱不得志又有多少是壯志未酬身先死?

上天給了你機會不表示是一張通向成功的入場劵。

只可惜人生不是Excel,並沒有那個方便的Ctrl+z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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